从此以后,陈忠孝完全地转到他家人那一边,只留下一个躯壳,那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再不就是不回来,一天到晚抓不着人影儿,再不就是回到家来也是哭丧个脸,凶声恶气的,什么也不干,干点儿也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和我不是两天吵,就是三天早早地干架,没有什么理由,无事生非,既或有理由也是鸡毛蒜皮的吹毛求疵,再就是直接是他家的因素了。俩人弄得都不如陌生人,走路对面不相逢一句话也没有。在家里也是没有什么话说,一旦说话,就是充满了火药味,再不就是火山爆发。所以,倘若是别人见了,根本看不出是两口子过日子,倒像是仇敌似的。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两口子再不和气,也不至于此呀,可是我和陈忠孝那时的确是如此。按情节来看,两口子过日子,如果到了这仇敌似的地步,就应该拜拜,可是说也怪,谁也没有提出个离婚来,别说是正式提出,就是对口吵架时也没有谁涉及这两个字,所以,即使是形同仇敌也没有分道扬镳。至于夫妻间的夜生活,那是有的,但那不是做爱的真正含义,倒是浸透着动物的生理味道。尤其是在我这方面,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根本没有心甘情愿的意愿,是一种被迫和无奈,甚至是厌恶之极。我想他既然投入他家的怀抱,心中就没有我这个妻子的位置,他也不过是出于动物的本能和瘾头,我岂能与他同流合污?岂能让他得到生理的快感和心理的满足?我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岂是他发泄兽欲的工具?既然你不把老婆当回事,心里只有你的充满封建意识和自私自利观念的父母兄弟姐妹,你也就别想从我身上得到只有妻子才能给予你销魂的快感和莫大的幸福。这个时刻,我与他是零距离的接触,但是,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他的心却和我相距十万八千里,不是咫尺天涯,而是同床异梦!由此而来的孩子,不是爱的结晶而是泄欲的孽种!孽种是无辜的,始作俑者才是千古罪人!我不是个彻底的反抗者,只做到了半推半就,因为有法律的桎梏,因为我的性格上的软弱性。我尝受不到永恒的爱情和销魂的快感,我并不觉得遗憾,因为我命如此,还何以堪!可是陈忠孝他怎么想呢,我不知道,他和我不一样,他是得到幸福的基地却不知道珍惜,活生生地把她丢掉了,他接受了腐朽思想的训导熏陶,他的人生观得到了扭曲,做了老古董,明明生活在新时代却偏偏繁衍着几千年前的旧例,也太可悲可鄙可憎了。他得不到人生最大的幸福和快乐,那是活该,那是罪有应得!他是得不到这些,充其量得到点儿生理的快感,但他决不会满足!陈忠孝,你不配人字两撇,你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一年就这样地过去了,转眼之间就来到了一九七六年。在这一年里,我们国家有一大悲也有一大喜。悲的是我们国家三位领导人逝世,***、周总理、朱委员长,全国人民无比的悲痛,深切地悼念三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英明的领袖。就连我那只有两岁的孩子也是如此,虽然他不是明晰这一切。至今我还记得他那小小的形象,他的脸白白的,眼睛小小的,他头带黑白相间的前进帽,这是我那不贤惠的嫂嫂给做的。身穿浅纷色的细趟绒上衣,这是我那可敬的姐姐给买的。下身穿着蓝底儿蓝花裤子,是我那慈祥的母亲给做的。孩子的胳膊上带着黑袖标,他跑来跑去,淘得很。喜的是“四人帮”被打垮了,十年特殊时期结束了,动乱也就不见了,人们又一次地得到了新生,从此以后,神州大地就是一片和平安祥的局面,人们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建设,奔向了新的目标!我呢,就是随着新的形势去工作和学习。
至于我个人的家庭生活那没有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依然如故。陈忠孝既然已经投入他家的怀抱,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
我的家,还是阴云笼罩。
有一天中午,我回到家就做饭。陈忠孝回来了,看见桌子上有饺子,就问是哪儿来的,我就告诉他,是准备给弟弟带的,因为是上夜班很辛苦。陈忠孝就拉长了脸很不高兴,我也不理他,不高兴就不高兴,你能怎么地?我让他帮助做饭,我还得上托儿所喂孩子,陈忠孝就说我攀他干活说什么也不干进里屋了。脱下外衣,掏衣兜里的烟,忽然掉出一张纸来,他捡起来,就急急忙忙地来到我的身边,脸上讪讪地说:“哎,我做,我做。你,你把老妹这篇稿件给改一改。”我有点儿不高兴想说什么,听到母亲咳嗽一声,我就没说什么,瞪了陈忠孝一眼,接过了稿子。
陈忠孝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就给他妹妹送稿子去了,我还没有吃完,母亲吃不下,喝了点儿稀粥就躺下了。我看看老母亲,心里很难过。我问母亲:“妈,今天你觉得怎么样?”母亲摇摇头:“不咋样,头自从强儿出疹子到现在,迷糊总不见好,胃也不舒服。咳嗽嘛,也是老样子。”我一听,心里更是难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我强忍着不叫它落下来:“都是我们连累了你,这一年来你没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可恨他爸,一点儿也不懂事儿。妈,上医院再看看吧。”母亲又摇了摇头:“不看了,去了也说不出别的。他爸呢,年轻,他家又那样。妈也不计较他。明儿个是五月节,小华昨天开资了,买点儿菜和肉,再给他爸买点儿酒。”我听母亲的话后,皱了皱眉头:“妈,我有钱,你掏什么钱?他那个缺德样儿,你还给他买什么酒?他都没有给你买过啥,净孝敬他家了。小华都给他买过多少回酒了?他想吃啥,你就让小华买啥。你还给强儿买这儿买那儿。你看那当爷爷奶奶的,强儿都这么大了,连一块儿糖都没买过,他爸还不觉儿呢,咱们家对他和强儿这么好,他都不领情呢,真是好坏不分哪。”
母亲叹气:“唉,不管咋地是姑爷,半个儿,我也疼他。他对我咋样,我也不放在心上。我也不和你们过,现在你们咋还没找到房子?”我一听找房子,就动了气:“他听说你们要走,就不想搬了,这便宜上哪儿去找?”母亲停了停就说:“我和你弟弟早晚得走,你妹妹下放到郊区,她一个人在那儿也够苦了。你姐家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帮,她也不能总在那儿,还是我和华早点儿去好。我们走了,房子和家里的破东乱西的,我也打算给你们,你们啥也没有。可现在,我是主张你们自己过,等我走了,你们再搬回来。”我生气地说:“可他就是不搬呀。再说,华不是要去看看吗?家里就你一个人怎么办?”母亲却不在乎:“我一个人没事儿。”
五月节的早晨,天气格外的晴朗,空气也特别的清新,阳光也更加灿烂。人们早早地就起来了,有些人在半夜十二点就起来,结帮成伙地到野外去采艾蒿。所以,郊外的大路和小道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人们把采回来的艾蒿插在房檐下,上面挂满了葫芦,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早饭多是煮面条煮鸡蛋,吃粽子。据传说,大诗人屈原就在五月初五这天以身殉国自沉汨罗江,大诗人不忍见自己的国家灭亡,竟然怀抱一块大石头投入江中,谁也别想把他捞上来,人们就把米粒投到江里给鱼虾吃,不让它们吃屈原的身体。后来,人们就不再往江里投米了,就把米做成粽子自己吃,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一直延续到如今。
我也起得很早,和了面,剁了馅,想包点饺子。
我把陈忠孝叫醒包饺子。陈忠孝不高兴了,骂骂吱吱的:“真他妈的缺德,一大早就折腾人,吃啥饺子?煮面条和鸡蛋不行吗?”我见他如此,也不高兴了:“强儿爱吃饺子,他中午不回来。再说我也把馅弄好了,时间长了该坏了,你和我一块儿包,他小舅也不在家上了夜班。”陈忠孝大喊起来:“我就不包,你能把我咋地?”我也气呼呼地说:“你真不讲理!”陈忠孝继续喊叫:“什么理不理的?我就是不包。”我被气得说不出来话:“你,你”强儿也被吵醒了,吓得大哭,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哄着,又对我和陈忠孝说:“大过节的,你们吵啥?肖兰,你就少说两句吧,我和你包,让他睡吧。”我听了母亲的话,就说:“咱俩包?谁看孩子?挺大个男人,就知道懒,还有脸吃饭?”陈忠孝大怒:“我不吃了,咋样?”说完,他起来就走了。
母亲见陈忠孝走了,就喊道:“忠孝,回来,一大早上哪儿去?”陈忠孝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母亲埋怨说:“唉,你也是,他不包就拉倒,吵啥,大过节的。”我心里还有气:“妈,你看他多不象话,宁可让别人干,自己睡去,一点儿也不心疼人。”母亲看了我一眼:“你看你,又来了。这一大早不吃饭,呆会儿该饿了,你就不能担量点儿?你去把他找回来。”我看老母亲那慈祥的面容说道:“妈,你总是心眼那么好使。”母亲平静地说:“总不是外人吧?对人大量点儿没啥不好的。你快去把他找回来。”我是真的不想去,就他那个德行,也活该饿着,但母亲执意让我去,我说:“他骑车子跑的,谁知上哪儿?我还得走去。”母亲把强儿给我:“快去,你把孩子抱着,我先包。”
我抱着孩子在大街上一边看一边走,不见陈忠孝的踪影。我想上他单位看看吧。一进他单位门,就见陈忠孝和一个同志正在打乒乓球。我没好气地说:“啊,跑这来玩啦?你倒是很轻松快活呀。”陈忠孝一见我就气冲冲地说:“你来干啥?”我看看陈忠孝:“干啥,我妈惦记她这个姑爷没吃早饭,让我来找你回去吃饺子。”还没等陈忠孝说什么,那个同志就劝道:“小陈,快回去,人家老妈叫的不回不对!”陈忠孝没说什么,走出门去蹬车走了,强儿哭喊,他也不理,我生气地说:“这个不懂人味儿的东西!”
又过了半个月,强儿发烧了,烧的烫人,我就让陈忠孝和我一起抱孩子到医院看看。陈忠孝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说:“净事,不看,死不了,一天总是热啊烧的。”我听了心里就不是滋味,但我还没有变调:“孩子有病了你不能不管。从去年出疹子以来,这孩子体就弱,总好闹毛病,真是害苦了。”陈忠孝一听涉及到他家了,恼怒地说:“你少放屁!”我也不相让:“谁放屁?你才放屁呢,我说的是真话,事有事在。”陈忠孝蛮横地说:“那是你自己找的。”我不由得一怒:“你个黑了心的东西!你到底给看不看?”陈忠孝一甩头:“不看。没工夫。愿意看你就自己抱去看。”我抬高了声音:“那么远,我自己能抱动吗?”陈忠孝也大声地说:“抱不动你就别看。”我更生气了:“你”母亲听见了我们的争吵声就说:“肖兰,你就少说两句吧。忠孝要是没有工夫,就等华下班再去吧。”我看看病态的母亲欲言又止。
我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抱孩子上医院。
当我抱着孩子走西菜站门前的大道上时,看见了陈忠孝。在他不远处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手里还拿着冰棍儿。前面有一辆小汽车驶过来,陈忠孝一见,就急得大喊:“小丽,快过来,车来了,别碰着!”那个小女孩来到了陈忠孝身边。陈忠孝满脸都是笑,用手拉着小女孩的手。我仔细一看,那小女孩不是别人,是陈忠孝单位牛得水的女儿。牛得水和陈忠孝处的不错,来往挺密,陈忠孝常去他家。我加快了脚步,走到陈忠孝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陈忠孝一愣,他没有想到是我此时来到他面前。他很感到意外:“你,你干啥去?”我紧紧地盯住他的脸,一字一板地说:“我嘛,抱你的儿子看病去。你干什么去?”陈忠孝的脸色很窘,尴尬地说:“啊,啊,我溜哒,看见小丽啦。”小丽也认识我,歪着头,举起手里的冰棍儿:“陈娘,我陈大爷给我买的。”我满脸是霜:“你不是没工夫给儿子看病嘛,怎么还有工夫领着别人的孩子溜哒?”陈忠孝更加窘迫:“我是碰”
我没听陈忠孝说的是什么,就见在陈忠孝身后不远处牛得水的妻子走过来。牛妻也看见了我,脸一红,讪讪地说:“嫂子,你干啥去?”我看了牛妻一眼,感到很奇怪,她见我脸红什么,神情也很不自然,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微妙?我又看了牛妻一眼,牛妻更加不自然起来,我冷冷地说:“我呀,抱孩子看病去。”牛妻走上前看看强儿:“孩子咋地啦?”我皱皱眉:“烧的很厉害。”陈忠孝在一旁都没有看看孩子:“还没好?”我气冲冲地说:“不看就能好吗?”牛妻急忙说:“那就快去医院,让我三哥抱去吧。”陈忠孝马上说:“是是,我抱,我抱。”他说着,就要抱孩子,我推开他:“不用!你抱自己的孩子看病没工夫,别耽误你领着别人的老婆孩子娘俩溜哒!”牛妻的脸更红了:“三嫂。”陈忠孝的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你”我抱好孩子,头一扬,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我得了胸膜炎,大夫说除了打针吃药之外,还要热敷。我的病不轻,我觉得很难受,我的脸色很憔悴,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母亲也病着,她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比我好。
晚上,吃过饭后,我准备热敷,强儿他也闹着,陈忠孝躺在小炕上听收音机。我叫陈忠孝看看孩子,他不肯:“净事儿,没长眼睛吗?我在听收音机呢。”我就把强儿抱到他身边。陈忠孝忽地起来,照着孩子的屁股就是两巴掌,强儿被打疼了就大哭起来。我很生气,把强儿抱过来:“你干什么?”母亲见了,就勉强地挺起身来:“把孩子给我。”我看母亲那病弱不禁的样子,哪里忍心让她看孩子?母亲就下地给我洗毛巾,陈忠孝纹丝不动,像没事一样,一边听,一边用手击炕打着拍节。母亲把洗好的毛巾递给我,我瞪着眼睛看着陈忠孝,真想打他两个嘴巴。
一个月后,大概是七月初吧,母亲上哥哥家去了,弟弟上县里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