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御花园的春光甚是宜人。
攒尖顶梅花小亭的正当中设着明黄色御座,皇帝斜倚在上头,手上握着一只小巧的玳瑁螺蛳弓。远处浓荫处,一张曲柄盖伞缓缓而来,皇帝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微微转了一转,分明抬眼瞧见了那盖伞,却在一瞬之间转了头去,漫不经心地朝着一旁小心伺候着的胡姬努了努嘴:“把那碟子螺蛳给朕拿过来。”
跪在地上的美艳胡姬忙起身,用一双蜜色的手托了一碟螺蛳上前来,只见兔毫乌碟里的螺蛳早被挑空了肉,剩下一枚枚空壳,洗得如象牙一般白净,密密地磊在一起。
皇帝迟皓幼时极爱螺蛳弓,如今成了皇帝,也不在大事上头留心,专程指着这些小玩意儿来取乐——前儿个迟皓从宫外头将一名手艺绝伦的车匠召进宫中,那匠人费了半旬的功夫,方得了这一把玲珑精巧的小弓,镶金镂银,上头又嵌了七宝八珍,玳瑁蓝石,流光溢彩,叫人眼花缭乱,引得迟浩爱不释手。
眼下是清明,正是出螺蛳的时节,春光又好,一早迟浩便兴致勃勃地命了人洗了好些螺蛳壳出来,又命十来个十六七岁娇艳的宫女儿站在下头,那些宫女们个个头上簪着碗口大的绢花,那绢花当中的花蕊乃是一粒硕大的珠子,在日头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太后走过来的时候,瞧见迟皓正兴致勃勃地捻了螺壳,把小弓绷得如同满月一般,挨个朝宫女头上簪花珠子射了过去,立在下头的宫女儿个个面色惊惧,脸色惨白。
他眼角瞥见太后过来,手却是不停,只朝着太后的方向懒洋洋地一欠身,算是行过了礼:“母后今日怎么得了闲过来?”
伺候太后的景姑姑忙嘱了人摆下座椅,请了太后坐下。
一旁的胡姬捧上茶来,太后瞟了那胡姬一眼,心中顿生厌恶之情,口气便有些不好:“皇帝这是在做什么?”
皇帝却不回话,太后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皇帝过了今年的万寿节便二十有四,哀家的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也该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丢一丢,在政务上头上上心了。”
皇帝面貌生得极好,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只是现在那桃花眼上的睫毛只管虚虚地垂着,专心致志的摆弄手中的螺蛳弓,对太后的话充耳不闻。
太后见状,不得不压了压火气,又缓缓规劝道:“皇帝政务上慢慢学着也就罢了,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哀家如今也还能帮衬着皇帝,倒也不是十万火急。只是皇帝春秋鼎盛,后宫空虚,膝下无子,这个事情却是当务之急。”
皇帝正在兴头上,哪里管她在絮叨什么?顺手又摸了螺蛳壳来,一时间弓似满月,螺蛳壳专朝着那些宫女儿的额头而去,众人虽不至于披红带彩,可额上面颊处处青肿,个个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一旁的景姑姑瞟了瞟太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跨上去一步,轻声唤道:“皇上,皇上,太后还等着您的回话儿呢。”
迟皓转过头去,仿佛才听见太后方才的话来一般:“唔?母后方才说什么?”
太后见他顽劣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把话又重新讲了一遍:“皇帝二十有四,膝下无子。”她站起身来,拉了皇帝的衣袖,长叹一声道,“先帝到了皇帝这个岁数,已有好几个皇子了,皇帝你自己瞧瞧,如今这宫里头冷清得很,想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
皇帝并不搭话,将手中的螺蛳小弓的弓弦轻轻一拨,那弓弦便微微一颤,发出鸟鸣般的滴滴之声。
等那弓弦悠悠地停了下来,迟皓才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太后的话:“母后若是嫌冷清,儿子便让石妃尉妃几个多去陪陪您,外头几位亲贵的公主郡主也有尚未出嫁的,母后瞧着哪个好,便直接将她们召进宫来,日日陪母后赏个花儿草儿什么的,到时候只会嫌吵还嫌不过来,哪里还会嫌冷清?”
说罢,便扭过身去捻起一粒螺蛳壳来,跟着便听见二十步开外的一名宫女惊呼一声,跌倒在地,却是螺蛳壳正中那宫女的鼻梁,鲜血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