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三年九月十七日,西海道肥前国高来郡日之江城。
惨烈的攻城战随着夜幕的降临暂时告一段落,无数尸体散落在城垣内外,僵硬的躯干彼此纠缠,段落的臂膀散落在各处,轰塌的残垣断壁,未烬的黑烟滚滚直冲云霄,宣告着伊达军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打扫战场的蹒跚脚步来来去去的扫荡着,步卒拖着尸体,将战友和敌人分开,将战死战友的身体拼凑起来,在新搭建起来的帷幕中摆放,白色的帷幕肃穆庄严。
抚恤按照条例规定,战死者将会得到妥当的处理,战死者将会就地火化,火化后的骨灰装入骨灰盒后由同伴挂在胸口的布袋中交于战友的父母亲人,然后统一安放在护国神社内受到天下人年年祭奠,月月祭扫,共享国运,成为护国之神。
当然敌人尸体的待遇就没有那样好,记过了功,就推到由俘虏挖掘好的深坑中集体掩埋,成为一个又一个的百人坑,是的,不是传说中的万人坑,要挖掘一个万人坑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大工程。九月还没有度过盛夏,还是非常炎热的,不迅速埋葬很容易引起瘟疫。
出门作战最忌讳的就是疫病,伊达家关于行军作战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处理方式,严格执行这些条例,也是伊达家能够在群雄并起的战国时代一枝独秀的缘由之一。
片山衡长没有进城,虽然日之江城的外城已经被扫荡过了,不过他身为主将自然要置身危险之外处理军务,他坐在相距日之江城不过里许的土丘上,观望着日之江城,脸色在火焰摇曳下忽明忽暗,手拄备前名刀,看得伊贺久隆到来,问道:“伊贺守,战场统计出来了吗?”
今日一战,伊贺久隆再也不敢因为片山衡长年轻而看轻他,不愧是敦贺名将片山盛长之子,虎父无犬子啊。他哪里想到片山衡长年纪轻轻战场决断如此狠辣无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听得片山衡长问话,连忙恭敬道:“已经统计出来了,我军阵亡二百五十七人,伤三百二十三人。敌人降了七百,伤八百,死七百,外城已落,现在内城还有千人左右困兽犹斗。”
片山衡长面色无动于衷,道:“战死者按照条例处置,受伤者由军医医治,还有何事?”
伊贺久隆踌躇了一下,抬头再度问道:“不知道下面该如何应对,内城方有千人左右,如果按照外城的方式恐怕伤亡要成倍增加。”
片山衡长看了一眼伊贺久隆,问道:“你的想法呢?”
被片山衡长盯了一眼,伊贺久隆好像感到了被饿狼盯上一般,不敢直视,回道:“大人,有马氏已是困兽,太过逼迫的话恐怕会死战到底。”
片山衡长深深的看了伊贺久隆一眼,道:“有马氏来到高来郡数百年时间,有马晴纯诸子现在都在内城,你认为他们会不会串联起来架空新藩主。”
片山衡长的意思明白的告诉伊贺久隆,伊贺久隆想要迁出备前国,想要来到肥前国开疆拓土,那么有马氏的领地最有可能会成为他的新领地。高来郡地盘小,资源十分有限,一路走来,土地也不肥沃,主要靠商业弥补财政,如果留用有马氏诸子,那些跟随伊贺久隆从老家迁来的家臣就分配不到足够的土地,他只能够依靠有马氏诸子。如此一来那些伊贺家的谱代家臣们就会对他有怨言,有马氏诸子会不会对他感恩戴德呢?未必,要知道他是侵略者,是侵夺有马氏诸子的外人,到时候他将里外不是人。
片山衡长将处置日之江城内城的权力交给伊贺久隆,伊贺久隆会心慈手软放过有马晴纯和他的孩子们吗?未必,伊贺久隆首先要明白一点的是他的权力来源于谁的支持,他首先要明白的是他是外来者,那么就要得到原本的旧臣的支持,这才能够站稳脚跟。
伊贺久隆原本只想到了表面,他想着自己很有可能成为高来郡的新藩主,应该采取怀柔的手段给大家留一个好影响,然后才能够效忠于他。他忘记了他是来分食的,也忘记了自己不是独自前来,他要带着一大家子人,光伊贺氏支族亲族就有二十余支四五百人之多,还有那些跟随伊贺氏数十年上百年的谱代家臣,男女老幼加起来不下一二千人,要安排这么多人,不从原领主的头上刮,还能够从什么地方搜刮。
片山衡长站得高,看得远,高瞻远瞩,当伊贺久隆还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惦记着那点蝇头小利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未来。相比之下,伊贺久隆不得不佩服,这境界、眼光都不在一个档次,差的太远了。现在想想,他还真是幼稚,现在不趁着片山衡长身为主将收拾掉有马氏。
伊贺久隆被说服了。
片山衡长咧嘴一笑,说道:“我们不投递投降信,不代表我们要冒着大伤亡的代价强攻内城,铜炮笨重难以搬动,投石器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