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陆离看着屋外铺天盖地的白,心内也随着落雪一道空茫无着,此番,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年月。
罗浮山与世隔绝,终年只见漫山积雪,自他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过大雪之外的另一种颜色,而他的心,也随这终年积雪般日渐冰冷,空茫茫一片苍凉。
他坐在窗前,擦拭着手中的清风剑,剑芒凛凛,在寒风中更胜从前,只是,这把剑曾经有多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寂寞失意。自从十年前师父将它传给自己,它便只是一把普通的佩剑,从未在人前展露过锋芒。
“太师父不行了,传大师兄进见。”
前来传话的小童拘谨地立在门口,言语中恭敬之意大过主人将死的悲戚。
陆离正擦拭剑的手停了下来,苍青色的剑芒印在他苍白的手上,仿佛就要融为一体,他略怔了怔,应道:“知道了。”收剑入鞘,整了整衣冠,随小童走出门去。
一路行来,陆离的神色看不出悲喜,他只盯着脚下的路,脚踩在雪地上,积雪便陷下去,承载着自己的脚印,人朝前走,脚印不断延伸,像极了留在雪地的疮疤。陆离忽然有些不忍听那雪陷下去的声音,不由得将脚步放轻,再放轻,轻到再听不见脚步声,思绪才终于有了片刻回神。
陆离五岁那年,太师父自人间游历归来,从此便下令封山,隔断了通往人世的路。罗浮山上终年寂寥,陆离终日与雪为伴,从小便把情感,寄托给这漫天飞雪。每次下了新雪,陆离都不忍往雪地上走动,总觉得自己的脚印会伤了那一地洁白。
每每此时,太师父总会笑呵呵地踱步过来,将他宽厚的手掌抚上陆离的脑袋,笑道:“阿离心怀慈悲,日后定能造福苍生。”
苍生?他哪里懂什么是苍生,只不过那一刻,似被太师父语气所感,年少的陆离抬起头来,看着那双慈祥的眼睛,冒着傻气地坚定应道:“太师父,阿离定当竭尽所能!”
后来太师父老了,满脸的皱纹遮住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容颜,只余一双深陷的眼睛还深邃明亮,陆离每每看到,心内总有羡慕,也许,那是因为这双眼睛,承载了苍生的缘故。
而他自己,至今还未见过苍生。
紫霞观内,众弟子跪了一地,师父师叔们立于床前,太师父躺在床上,见他进来,略抬了抬手,示意他上前来,陆离抢身上前,握住那双枯瘦的手,跪在床前,聆听太师父的临终遗训。
将死之人,中气已然不足,陆离只得再凑近些,方听见他的吩咐:“陆离,太师父生平所愿,就是你能顺利长大成人……”
一语未完,便止不住咳嗽起来,陆离心中不忍,连忙起身侧坐于床前,将太师父扶起来,靠坐在自己身上。
老人缓了口气,继续交代后事。
太师父让他去寻一个人,一个不属于罗浮山的人。
二十年前,太师父曾下山游历,在盛京遭人暗害,幸得一户农家舍身相救,农家夫妇俩人被凶徒凌虐至死,也半点没有透露他的踪迹。只可怜夫妻的孤女孤立无援,不知相托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