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史老的人是江东大学最早的教师,已近百岁高龄的史家骏教授,也是国内硕果仅存的文科一级教授,学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他终生未婚,无儿无女,所有的收入都用来资助失学儿童,捡废纸只是业余爱好,并不是谋生手段,几十年来江大教职员工和学生早就习惯了,只有大一新生才不认识这位老神仙。
邵文渊是史家骏教授的学生,也是江大的前校长,他的祖父是江大第一任校长,邵家三代投身教育业,桃李满天下,虽然已经卸任,但依然担着好多社会兼职,影响力比现任校长要大得多。
两位老人将三轮车停在车棚里,将废纸板整理好堆在角落里,然后上楼喝酒,史家骏生活简朴,一个人住一套三居室,两间屋都被书籍放满,床铺上,茶几上,沙发上也都是书,他一生没别的爱好,就是爱书。
邵文渊今年七十岁,身体比老师硬朗多了,他下厨弄了两个凉菜,把学生给的烧鸡公装盘,开了一瓶啤酒,和史老师对饮,年纪大了,喝酒就图个仪式感,两人一瓶啤酒都未必喝的完。
酒是用来下话的,两人一辈子亦师亦友,无话不谈,史老世外高人,对于学校的各种纷争置身事外,邵文渊却不能免俗,经常性的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对于学校的事情了解的也较多,他告诉史老一些新鲜事,比如今年新生中有个双料冠军,既是部队出身的一级英模,又是高考状元。
“我从教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优秀的青年。”邵文渊感叹道,“一个人,一辈子,能在一件事上做到极致,就很幸运了,但他年纪轻轻,却做到了两个极致,真的很不容易。”
史老笑道:“人生如戏,一百万人里,才有一个人拿的是主角剧本,而他手里的剧本,是高人写的,所以才会如此出色。”
邵文渊说:“老师从这个角度剖析,令人眼前一亮啊。”
一瓶啤酒喝完,史老倦了,邵文渊打了洗脚水帮史老洗脚,他是七十岁的人了,身份又尊崇,但在史老面前却像个听话的孩子,这是因为邵文渊自幼丧父,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史家骏事实上是起到了父亲的作用。
一觉醒来,天才蒙蒙亮,史家骏又出去捡废纸了,在学校的操场上,他看到了昨天晚上帮自己推车的年轻人,那小伙子正在跑步,但是后腰里却塞了一本书,史家骏很好奇,在操场旁等了片刻,傅平安跑完,擦了把汗,不经意间看到跑道旁的老者,便上前打招呼:“老爷子,早啊。”
史家骏笑眯眯道:“你早,小朋友,你怎么跑步还带本书?”
傅平安说:“大早上的神清气爽,最适合读书,可是跑完再回宿舍耽误时间,我健身读书都不想耽误,就带着了。”
史家骏说:“看的什么书,我瞧瞧。”
傅平安将一本《贞元六书》递过去,史家骏先看封面,这是八十年代再版的书,他家里也有,便笑道:“冯友兰还欠我一场酒呢。”打开扉页,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他几十年前带的一个研究生,今年才去世的。
睹物思人,史家骏不免唏嘘,又对这个学生产生了兴趣:“小朋友,这本书应该不是学校图书馆的吧?”
这本书是傅平安从家拿的,他买的和平小区十二号楼二手房书架上的藏书之一,他据实已告,史家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老师,您不像是拾破烂的,像是一个高人。”傅平安说,史家骏穿的简朴,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股读书人的气质是掩盖不住的,傅平安将他认作江大的扫地僧也不为过。
史家骏哈哈大笑:“我是退休的教师,不是什么高人,平生就喜欢读书,你若喜欢看书,可以到我家来借书。”
“谢谢老师。”傅平安看看腕子上的手表,那是叶明送给他的劳力士黑水鬼,“我要去早自习了,咱们晚上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