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沈青葙再次梦到了那个场景。
高高的坊墙之下流水缓缓,她手握匕首,刺向裴寂,鲜红的血流出来,在他身前绽开一朵妖异的花,铺天盖地的红色——最后却都幻化成他身上绛红的衣裳。
周遭应该是有鼓乐声响的,只是梦中听不见,似乎有另一个自己脱出了身体,冷眼看这从未在真实中出现过的情形,她与裴寂成亲的情形。
红袍,金带,皂靴,他俊雅的容颜在庭燎的映照下美如冠玉,凤目中全是不加掩饰的喜色,他一步步走向青庐,踏着红毡,走向她,而后,挽住了她的手。
沈青葙看见她与他双双对拜,他伸出手,移走她遮面的团扇,她的脸从团扇后面露出来,眉眼弯弯,羞涩又欢喜的笑,他也在笑,眉角眼梢都飞扬起来,是她从未见过的奕奕神采。
纵使在梦中,沈青葙依然觉得荒谬,她怎么会嫁给他?怎么会这样欢喜地嫁给他?经过那样的折辱,她怎么可能嫁给他?
烛光摇曳中,青庐的帘幕一重重落下,裴寂挽着她坐在床上,一层层解开她深青色的礼服,而后,又解开自己的红袍,冷白的皮肤露出来,心口上一点耀眼的红斑,他拉着她的手去按,她本能地知道不对,挣扎着不肯,却被他死死抓着,只是往心口上凑,他的笑容消失了,声音幽冷:“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青葙猛然从梦中醒来,额上惊出了一层薄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梦中那种荒诞中夹着真实的感觉始终不曾消散,心跳得厉害,怎么也无法再入睡。
披衣下床,近旁的榻上小慈睡得正熟,外间有绵长的呼吸声,值夜的婢女坐在灯下打盹儿。
沈青葙拢紧领口,悄无声息地走出寝间,打开了房门。
澄净夜空中明月高悬,照得庭中一片银白,树木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似水中纵横的藻荇,风吹动时,便是水波流荡,藻荇逐水摇摆。
心头那股郁积多时的委屈丝丝缕缕发散出来,眼睛热热的,还有些鼻酸。
他怎么敢?他那样待她,竟还觉得她会把他身边当作是家?他那样理所当然,一口断定她只不过是勾引齐云缙的棋子,她所有的努力在他看来,是不是只有以色侍人四个字?
眼泪滑下来,很快又被擦去,沈青葙咬着牙吐着气,慢慢走下回廊,走上甬路,打开了紧锁的院门。
白日里热闹的公主府此刻已经陷入沉睡,零零星星的灯火掩映在树影里,在发白的地面上投下一小团昏黄的圆影子,沈青葙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顺着道路两旁成行的梧桐树慢慢向前走去,茫无目的,却又好像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方向。
四周围寂静得厉害,心头却乱哄哄的,似有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在吵,此起彼伏,总不肯让她清净。
眼前忽地闪过今日争执时裴寂的模样,平时端得平直的肩膀垂下来,眉梢眼角也是,他张了张嘴,似乎要对她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身落寞地,默默跟在她身后。
又想起那日在南熏殿中与他决裂时,他苍白慌张的脸。额上有一路追过来的热汗,棱角分明的嘴唇抿得很紧,眼睛睁得很大,以至于她映在他瞳孔中的影子看起来都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