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辰珠觉得齐家娘俩的一番人话倒是说得有条有理,可就是马列主义尖朝外对人不对己,她心里有些不快但嘴上却说:“大姨,姐,你们的话说得都好,我会听你们劝的。啥事儿我尽量忍着点儿,可那黄老二上来脾气,可凶了,又打又骂,我让着他也不管用。”三寸金莲摆出富有阅历的样子:“你们的日子长着呢,岁数大了就好了。”柳辰珠撅起嘴:“很难说。即使是这样,也没多大盼头,过的没啥劲头。”齐霸歪觉得有点儿味道了:“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也不能这么想。只要黄福贵好了,你们不打不闹了,和和气气地过,小日子甜着哪。怎能说过的没啥劲头?”
柳辰珠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摆弄衣角半天也不说话,三寸金莲急了:“我的姑奶奶,可急死人了,你咋不说话呀?你要是没啥说的了,今天咱们就唠到这儿吧。”柳辰珠没有回答,齐霸歪也急了:“你倒是快说呀。”柳辰珠还是没有回答,齐霸歪觉得柳辰珠不说话可能就是不问什么了,那就趁势结束最好,她站起身来:“看来,珠子没啥说了,那就这么地吧,我也该回去了。”柳辰珠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下去:“姐你别忙,我还有话说。”三寸金莲不满意地看了外甥女一眼:“有话你就快说嘛,咋这么不痛快?真是的。”齐霸歪感到味大了,不情愿地说:“你看你,有话就说呗。”柳辰珠慢悠悠地说:“这也不好说呀。”齐霸歪有点儿不耐烦:“啥话不好说?这里又没外人。你就快点儿说吧。”三寸金莲也有些烦恼:“死丫头,咋这么烦人?有屁你就快放。”
柳辰珠见齐家娘俩如此这般,心里也就不高兴了,但她却不露声色,一字一板地说:“头先大姨不是说了吗,让我们过个一年半载的生个一男半女的,我们生不了。过的有啥劲儿啊。”柳辰珠说完,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们。齐家娘俩听了,对望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柳辰珠真的问了,三寸金莲佩服的又看了女儿一眼,似乎是疑惑地问柳辰珠:“为啥生不了?”齐霸歪也问:“是啊,为啥?真是奇了怪了。”柳辰珠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们,悠悠地说:“黄老二干不了那事儿,有病。”三寸金莲装糊涂:“啥?有病?干不了啥活?”柳辰珠说:“大姨,不是别的活,是他干不了晚上男女间的事儿,他是个残废,所以生不了孩子。”三寸金莲一听这话,赶紧双手捂住了脸:“你咋能说出了这种话来?哎呀呀,羞死人了!”柳辰珠见亲姨那装模作样的丑态又好气又好笑,自己也不好发作,只是庄重地说;“我也是没办法才说出来的,他真是这个病。你们说,一辈子光是孤零零地两个大人有啥意思,何况还老打仗?”
齐霸歪觉得自己该说话了,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黄福贵的身体多健康啊,长得又高又膀,哪来的病呢?咱们和黄家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咋没听说过?”三寸金莲也不道貌岸然了,抢话道:“是啊是啊,这是不能的呀,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咋不知道。他要是有病的话,我咋把你嫁给他呀,我咋能把你推进火坑,我咋能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妹妹呀,老天爷呀,这可真是的。”三寸金莲说完,坐在炕头上,又是拍打着炕墙又是不断声地啧啧叹气。
柳辰珠见她们不相信,真有些着急了,也有些生气,她也哭了:“大姨,姐姐,我说的全是真的。他要是没有病,我咋能咒他?何况是这个缺德的病?我也不能因为他和我打架就往他身上泼这种污水呀,我也更不能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呀,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呀?我都发现一年多了,我哪和你们说过?要不是现在他总和我打架,要不是今天大姨提起生孩子的话,也许一辈子我都不说出来的。我要是和你们撒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们哪里知道,我心里多憋屈呀,我都快憋屈死了,我不和你们说说心里头敞亮敞亮,我和谁说去呀,你们咋不相信呢?再说了,我一点儿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啊。你们不信谁还信啊,你们不同情我还有谁同情我呀?”
柳辰珠的这一段哭诉,句句是事实,句句是道理,句句是真情,齐家娘俩也就无话可说,也就无法再抵赖下去。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沉默不语,只有柳辰珠的啜泣声。
过了好大一会儿,齐霸歪开口了:“珠子,照你说的,黄福贵是有病了,可我和妈确实是不知道,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儿呢?”三寸金莲也顺着女儿的话茬说:“是啊是啊,黄福贵有病?我咋一点儿不知道?”三寸金莲说着,也不拍炕墙了,举手发誓:“老天爷在上,我真不知道黄福贵有这个缺德的病。我要是知道了就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不知三寸金莲从哪儿弄来的戏词儿,一连用了好几个发毒誓来证明自己的的确确不知道黄福贵有病,她明白,不管发多么毒的誓都不会兑现的,那就检厉害的说也没什么妨碍,反而越能证明自己真是不知情。接着,她又整起景儿来:“老天爷呀,我咋这么糊涂哇,把一个好端端的外甥女,不,亲闺女,稀里糊涂地就嫁给了个残废,我真是对不住我的外甥女,亲闺女,我也更对不住我那死去的亲妹子哎我真是该千刀万剐呀,我也真是该死呀,我死了算了,到了阴曹地府好向我的妹子赔罪。”三寸金莲说着就把头往墙上碰,齐霸歪一个箭步冲到炕头,一把就绷住了老娘的头:“妈,你这是干什么?”柳辰珠也赶紧地跑过来抱住了三寸金莲。三寸金莲还假惺惺地哭闹:“你们姐俩别拉着,让我去死吧。死了我就静心了,要不我就心不安哪。”说着,三寸金莲还挣着撞墙。
柳辰珠见此情景也颇为感动,看来亲姨真是不知情,这也就不能有丝毫地责怪之心。是啊,大姨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嫁给一个生理有缺陷的残废人,因为那样,最起码的来说,连做女人的权力都剥夺了还谈什么人伦幸福?这一点,大姨包括表姐在内,她们都是过来人,应该有切身的体会。自己和她们一无仇二无怨的,况且是亲戚?更何况是自己在父母双亡、兄嫂不容的万难情况下是大姨她们把自己接来的,她们是把自己从苦海中拯救出来的怎么能又把自己推进万丈深渊呢?
柳辰珠想到这儿,也就被大姨的举动感动了,她也就热泪盈眶:“大姨,你老可别这样,千万不能死。我知道,你们全家人都疼我,特别是你老和姐姐,对我是太好了!是你们在我爹娘过世、哥嫂不容的时候把我接来养育了这么多年,你们怎么能把我嫁给一个废人呢?是你们不知情,这不怪你们,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命里该着。我对你们一点儿也不怨,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怨恨呢?”三寸金莲听到这里,马上止住了举动和哭闹,转过身来抱住了外甥女,又哭起来:“我的儿,我的好闺女,你真是个好孩子!老天爷呀,你真是苍天有眼哪!”三寸金莲只是干嚎,一滴泪也没舍得下来。
齐霸歪觉得该自己说话了,她擦擦眼睛:“妈,珠子是个明白人,你就不要过意不去了。珠子说的对,她是在那种情况下咱们把她接来养着。咱们疼她还疼不够呢,怎么能害她呢?珠子,这事我们确确实实不知道,别看咱家和黄家住了几十年的对面屋,你想啊,男孩子得了这种病,谁家能往外说呀,说出去了还娶不娶媳妇啦?人家知道了,谁还会把姑娘嫁给他?老黄婆子也是会这样的,况且那老婆子奸拉怪的,更是瞒得一点儿风都不会透出来的,我们咋能知道?再者说了,假如我们知道了,怎么能把外甥女和妹妹嫁给这样的人?那样的话,我们何必千里迢迢的把你接来?那不是有病吗?那不是害人吗?那不是作损缺八辈子大德了吗?我们疼你还疼不够,怎么能把你推进火坑哪?珠子,这个理儿你是懂得的吧?所以说,这个事儿,我们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我们也不会那么做的。珠子,你可以一百个放心了。”齐霸歪一席有情有理的话语说得柳辰珠连连点头,诚恳地说:“姐,你说的我听明白了,我相信你们不会那样做的。大姨,你老也不用责怪自己了,我不会怨恨你的。”三寸金莲很高兴,心里也很得意,自豪的是和女儿谋划的高超以及假戏表演的绝妙,效果可佳啊。她嘴里却说:“我的儿,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没白疼你呀。”
齐霸歪接着表妹的话茬说:“妈,既然珠子不怨恨咱们,你老也就不要自责了。这个事儿,要怨恨的话,就得恨老黄家,是他们坑了咱们害了珠子,咱们得找他们算帐,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地娶个好媳妇。”三寸金莲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一下子从炕头窜到地下,又是拍巴掌又是握拳头,大喊大叫:“对,闺女你说的太对了!他娘的,王八蛋人家!老娘我非找他们算帐不可!我让他们给钱,赔款……”
齐霸歪听老娘这话赶紧截断:“妈,看你说啥哪。咱们得让他们尤其是黄福贵对珠子好才是最终目的,要什么钱啊。”三寸金莲听女儿这么一说也就改嘴了:“对对。你瞅我这嘴,都让他们给气瓢瓢啦,说走了嘴,我是说让他们赔礼道歉结果说成了给钱赔款,这嘴呀,还******不听使唤了,真是的,”三寸金莲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嘴巴:“都是黄家气的,这黄家太可恨了!非和他们算帐不可!”
柳辰珠接着说:“还有可恨的事儿哪。”齐霸歪心里纳闷,问:“还有啥事儿?”柳辰珠忿忿地说:“黄福贵他妈让我替她还一千块钱的饥荒。”三寸金莲心里一惊:“怎么,让你还一千块钱的饥荒?她有多少饥荒?”柳辰珠回答说:“她说有四千块饥荒。”三寸金莲心里又一惊:“咋那么些?”柳辰珠更气愤了:“她说是我们结婚时拉下的。大姨,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因为我们结婚时他家也没有给买多少东西,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一千块钱,怎么能花四千?当时我就问他妈。大姨,姐,你们猜他妈咋说的?”三寸金莲心里发抖,声音都有点儿变了:“哦,哦,她,她咋说?”齐霸歪也心虚了,不过她比娘老子挺实:“老黄婆子怎么说的?”庆幸的是柳辰珠没太在意,反而挺不平地说:“他妈说,‘问你姨去’。大姨,姐,你们说,他妈多狡猾,编不上来就让我问你们,真是怪了,他们家娶媳妇,花多少钱,买多少东西,你们咋能清楚?顶多你们知道点儿也不能全清楚啊。你们说他妈可恨不可恨?我看他妈是瞎掰,就是想让我替她还饥荒罢了,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气人!”
这齐家娘俩听了柳辰珠一番话,心里头直打鼓,做不免心虚,但她们毕竟是邪恶之徒无耻之辈,极端自私自利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谬论造就了她们的丑恶灵魂,她们只能心惊不会自责,也不会忏悔,更不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也更不会赔礼道歉。齐家娘俩的复杂的心理活动也只不过持续了几秒钟,更何况她们见被她们愚弄、被她们出卖的人竟然没有怀疑到她们反而为她们打抱不平,她们立刻恢复了常态,还做出了愤怒的反应。
三寸金莲气急败坏,连连骂道:“这个瘪犊子,天杀的破老娘们儿!你们家娶儿媳妇,又不是我娶儿媳妇,我咋知道你家花多少钱?我又不是你娘老子,你花多少钱能和我说吗?我知道你都买些啥干些啥吗?真******是个臭无赖,不是个东西,王八养的,驴下的瘪羔子!”三寸金莲骂着还直往外冲:“不行!不能就这么拉倒,我得问问臭老娘们,她几个嘴巴子,看她还敢不敢胡勒!”三寸金莲她真能去吗?齐霸歪能让她妈去吗?都不能,柳辰珠也不能让她去,齐霸歪和柳辰珠一左一右地拽住疯了似的三寸金莲,三寸金莲还变本加厉地:“不行,你们别拽我。我得去问问,太不象话了,****养的,我得找她算帐,为我讨个公道,更为我外女讨个公道!”
齐霸歪劝道:“妈,咱们是得和他们老黄家算帐,而且一定要算这个账,决不能便宜了他们这些瘪羔子。但不是今天,哪天咱们再去,合计好了咱们再去也不晚。非让老黄家尤其是老黄婆子赔礼道歉,付出代价不可!”柳辰珠也劝道:“大姨,你老就别去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找他们算帐也没啥大用,他们能怎么样呢?我看也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况且那黄老太太也不是个省油灯,不说理胡搅蛮缠,无理辩三分,肯定整不出个甜酸来,去了也没啥劲头。”三寸金莲听了很不高兴:“看你说的,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老黄婆子就那么大能耐?我就不那个信邪,她厉害,我更厉害。讲道理不会,胡搅蛮缠谁不会?我就不服她,你就看我怎么收拾她,出出这口恶气!”齐霸歪也不高兴了,她扬起了吊梢眉,瞪圆了三角眼:“珠子,看你都说些啥话呀,怎么那么窝囊,净说些丧气话?咱们老齐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是好欺负的。咱们决不能败在老黄家手里,更不能让黄老婆子得逞!你说解决不了大问题,那怎么才能解决大问题?什么是大问题?”
柳辰珠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我不是说咱们斗不过他们,咱们家什么样儿我也清楚,咱们家决不比他家弱。我觉得那样做也只能出出气而已,解决不了黄福贵本身的问题。”齐霸歪有点儿生气了:“出出气不是大是大非吗?咱们齐家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受过这么大的欺辱?讨回了公道就是大问题,就是捍卫了咱们齐家的尊严。这问题还小吗?至于黄福贵,好办,整治他家的同时也就整治他了,不行的话,我和妈单独治他,他还能不老老实实听摆弄吗?”三寸金莲抢先说道:“是啊是啊,我闺女说的太对了,就这么办。”柳辰珠摇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黄福贵唬啦吧叽的,也不懂个里表,你们都说他多少回了,他还是时好时坏的,我看他好不了的,瞎子点灯白费蜡。”
齐霸歪和三寸金莲听了,她们心里说:“嘿嘿,你哪里知道,那是我们的巧安排,我们让他咋样他就咋样,关键就看你咋样了。”齐霸歪不露声色,表面上有点儿急了:“你这是什么话,不相信我的能力?我说黄福贵不是好多了吗?再说了,俩口子打仗,双方都有责任,你也不能都怨人家,你也有毛病啊。人家黄福贵不唬,你老说他唬啦吧叽的,那还有好?别老说人家,你也得改变自己才好。”,三寸金莲附和女儿的话:“对呀对呀,不能光怨黄福贵,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就该改改自己了。”柳辰珠听了,心里有些不服,也不加辩解,她觉得无论说什么也说服不了表姐和亲姨还得惹一肚子气,还是不和她们辩解的好。于是,她说:“黄福贵的病也是大问题,我们一辈子徒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真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