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听得入神,就问:“你不少给什么?”陈忠孝摆摆手说:“啊,没有给多少,你也别问了。我爸就熊我有能耐,我大哥他一点儿也不敢多说。”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我还是故作糊涂地说:“那——为什么?”陈忠孝看看我停了一下说:“说多了,我大哥脾气倒是好,不发火,可人家就不蹬门了。”我也看看陈忠孝说:“那你怎么不像你大哥?”陈忠孝一挺身子说:“我?不会,家里咋不对,那也是亲生骨肉。老人嘛,就是老人,咋不对,当儿女的也不能挑,只能孝心,要不,让人家笑话。“我不同意陈忠孝的看法说:“老人也不是神,当然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不说他总是认识不到,也不会改的。”陈忠孝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唉,那只好将就了,谁让人家是老,咱们是小的呢?”我摇摇头:“这观点不正确。”陈忠孝看看我说:“不正确,你又能咋样?”我看看陈忠孝坦然地说:“不对的地方,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应该给他指出来,这与孝顺不孝顺是两码事。”
陈忠孝站起来,捅捅炉子又填点儿煤,回身又坐下说:“像我爸那操蛋脾气,谁能说得了?就说我小时候吧,大年三十儿晚上,我妈做了不少菜,寻思一年到头了,平时也吃不着啥,全家人乐呵乐呵,大伙就担心我爸耍脾气,你越是怕吧,他就真耍上了,一桌子菜,眼巴巴地瞅着全给你掀翻了。唉,唉。”我听了,眼前仿佛出现了他叙述的画面,真是够一说的啊。我说:“那你也不能一味地听信和顺从,害得咱们也过不好。”陈忠孝又摇摇头说:“没法儿,我明明知道他们不对,也不能说。一说更得挨骂,弄不好就得挨打,别看我都当爹了,可回去就是三孙子。”我不满地看了看陈忠孝说:“你在我面前的凶劲儿哪儿去了?”陈忠孝不高兴了说:“看你说的,我还能打爹骂娘?”
我觉得陈忠孝说的很可笑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能太损种样了,该说的就得说呀。”陈忠孝无可奈何地说:“唉,我也只能像个损种似的,要不人家会笑话的,该说我是个不孝之子。”我觉得陈忠孝有些愚昧就说:“你呀,总也不开窍,不知你信奉封建这一套怎么这这么深。唉,真是个标准化的封建主义孝子贤孙哪。可惜呀,你白白生长在这个社会主义时代,本应该信仰****,你却抱着封建主义不放,比一般人落后了几千年,真是不可思议。我呢,也真幸运,从垃圾堆里捡了个老古董抱在怀里,成天闻着这腐烂味儿。”陈忠孝听了我的话后,不高兴了说:“你都说些啥呀,像是在做政治报告又像是在说台词。”我说:“看来我是对牛弹琴了。”
陈忠孝说:“你啥意思?”我说:“既然你听不明白,咱们就说现实的眼前话吧。你说,咱们吵架,到底怨谁?”陈忠孝没有生气说:“当然我的责任大了。我的脾气不好,心里不顺就爱发火,憋不住一发泄出来就拉倒了。这几年来,仗呢,是没少打,人也丢尽了,可一打起来啥都忘了,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呢,没少挨骂也没少挨打,这都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这样做,但这都不是我心里想这么做的。”我觉得陈忠孝的话自相矛盾,就说:“这话怪了,不是你心里要这么做的,难道是鬼使神差?”陈忠孝说:“你说,咱俩之间有啥?也不是我看不上你,也不是你看不上我,更不是我在外头乱扯,没啥正经事儿。”我听陈忠孝如此说,就追问道:“那到底因为什么?”陈忠孝看看我说:“唉,因为啥?这还用多说?刚才我说了,我的责任大,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不对。”我不同意陈忠孝的说法,就反问道:“我有什么不对?”陈忠孝不以为然说:“你是神哪?”我有点儿不高兴地说:“可我找不出自己的毛病啊。我呀,也不招你,也不惹你的,不都是你先发脾气,先骂人吗?”
陈忠孝看看我说:“你是不惹我也不招我,你也不发脾气也不骂人,可你别忘了,你没使我家满意呀!”我听了,心里挺反感说:“又是你家满不满意,你家成了老子天下第一了!”陈忠孝倒像是理直气壮说:“你做不上去,我回家就挨骂,我不找你算帐还能找谁去?”我撅起了嘴巴说:“你净因他们和我过不去。”陈忠孝一摊两手说:“那你说咋整?”我不满地说:“你都三十多了,这还用问我?”陈忠孝叹气地说:“唉,我没别的着儿,回家吧,挨骂;回来吧,你又不听话。”我越听越来气说:“回家回家,那是你的家,这就不是家了?怪不得你这样,你心中的家不是这儿,当然亲人就不是我了。”陈忠孝伸了个懒腰说:“这儿,你就别计较了。”我不满地说:“这怎么能说是计较呢?你里外不分,自然出差。”
陈忠孝不耐烦了说:“行了行了,我不和你多说了,反正是我的责任大,可你也做得不好。”我双手一摊说:“这就是结论了?”陈忠孝点点头说:“对,那还能说啥?今后我改着点儿,你也得让我家满意。”我很生气说:“这不公平。”陈忠孝挥挥手说:“你认为不公平,咱们还免不了战争。”我呼地站起来说:“打仗?我不怕。”陈忠孝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太晚了,睡觉吧,明天还得上班呢。”他说完就躺下睡觉了。
不一会儿,陈忠孝就发出了鼾声,声音还挺大,看样子睡得很沉。我哪能睡得着啊。唉,这个冤家,睡得像个死猪。不管怎么说,今天他总算是有点儿开了窍。我说他家什么,他都没有发火。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就是非要那么做不可。难怪他在信中写的,家里从小就灌输他那一套,中毒太深了,总也不能够清醒过来。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想起来也太窝囊了,不像是在新社会,好像是在旧社会,可惜我白白地生长在这个时代,又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还去教学生,启蒙他人,可我自己,唉,也是糊涂,命运又是这么不公平,让我碰上这么个烂古董,活冤家,这辈子是倒了血霉了,大好青春白白地浪费掉。每天,除了工作之外,还得和这封建的一套周旋,弄得疲惫不堪。如果没有这些,就能尽心尽力地去工作,那对国家的贡献该有多大呀。由此看来,家庭关系是多么重要啊,家庭之事,看起来不算大,但是它却是日日夜夜让人面对,时时刻刻让人梦绕魂牵,影响个人的一切,也就影响了国家大事。国家国家,国与家紧密相连而又结合在一起,一个个家,拼成了一个国;一个国,又分成一个个家,家影响着国,国也影响着家。所以,家庭问题不可忽视啊,人伦关系也是不可忽视啊,它关系也是重大的啊。一个女人匹配一个男人,为的是什么?不是要得到伤害,不是要得到玩弄,不是要得到毁灭,而是要得到他的疼爱,要得到他的呵护,要得到他的帮助。可是我,没有如愿以偿却适得其反。这里面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就是他有第三者插足,而这个第三者不是女人却是他的家庭。如果是个女人还好办了,那就快刀斩乱麻,一刀两断,可偏偏不是这种状态。这就使我彷徨不前。还好,几年来,或者说是现在,亲人,领导,朋友,同事都不少劝他,总算是有了点儿头绪。记得前年他公出顺路到姐家,姐姐开导他,劝说他,又给他带回那么多吃的穿的。他很受感动,他说,“姐姐说的都对,是我不好”。回来后,好些日子都表现得很好。这几年总打总闹,还没有打散,他没有提出分道扬镳,我也没有提出,这日子也真奇怪。不管怎样吵闹,不管他有多凶,不论他有多冷,他总是把水缸挑满水,哪怕是几天不回来,一旦回来首先就把水挑满,他知道我挑不动。从这小小的情节可见,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爱心,这就是使我在一片迷茫之中看到的一丝曙光。它使我不能彻底绝望。他对我来说,虽然是离心离德,吵闹不休,但他本性没有泯灭,还有怜惜之处,他不赌博,他不乱搞,就是中封建伦理观念太深,愚孝愚悌。这双重的秉性,使我不能亲近又不能绝决,若即若离,彷徨徘徊。况且我的弱点也是搅闹不休,多于空想和梦幻,少于实践和求实,富有怯懦和无能,缺乏韧性和才华。还有,我那唯一的子嗣,尽管他有生以来,就目睹父母的吵闹撕打,饱尝父母的离心之苦,但他还是不愿意父母离异。记得有一天,他从外边回来,看见东西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屋子,他觉得很奇怪,他就问我原因,我回答说,我和你爸要离婚,他听了就嚎啕大哭,哭得我也十分伤心,我就告诉他,我是逗他玩的,是因为北墙上霜了,把箱子冻了,箱子里的衣物也都湿了,我是为了晾干了衣物,他就不哭了。我从那以后许多年都打消了离婚的念头。现在,陈忠孝总算是有了一线转机,虽然只是刚刚开窍并没有大彻大悟,但这已是令人欣慰庆幸的了。也许名人说的是真理,思想工作不是一时一事的,是长期的,要有耐心,何况他从小受的封建教育根深蒂固,那能一下子连根儿拔掉呢?欲速则不达,那就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