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村外,因为上次的意外,徵儿只好重新换了一处枝杈,坐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上,一手支颐,侧歪着头,呆呆地望着谈不缺离开的方向。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南翼山间的夜风仍是极为寒冷,今晚又恰逢风起,吹动单薄的衣衫,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只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想起和谈不缺的几次相处,忽然嘴角动了动,逸出一丝笑意,低低地自言自语道:“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终究与别人不同,有趣好玩就行。”
其实早在三年前她就从爷爷口中听到箭壶城来了他这么一个人,此后爷爷就时常讲这个人的事情,讲他第一次来易记酒馆喝酒,讲他因为被别人嘲笑箭术而闷闷不乐,讲他第一次去卧花阁就被同为“卧花四姝”之一的言采菲和顾采葑双双“钦点”……
也许“幽居深闺”太久没有见过外人,她一开始就对爷爷口中的这个“化外之人”很是好奇,尽管她还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直到那天清晨在酒馆第一次看见他,以及在死亡森林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不知不觉,她就从心理上变得有些依赖他,可惜他的命运似乎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她就像扑火的飞蛾,有心无力。
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当初爷爷告诫过她,一旦与他相见,他的命运之轮就会开始剧烈滚动起来,再无回头之路。她不该为了自己一时的好奇心,却彻底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虽然爷爷说过这也是天数,即便她不主动,结果仍会那样。但她还是始终觉得有些亏欠他,只有陪伴他左右才能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槐树上小心地爬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裙,这才感到一丝凉意,搓着小手呵了口气,打算回家睡觉,目光却无意间落在通往后山的那条山道上,身体猛然一震,看到道旁有一团蜷缩的黑影。
她大着胆子朝那边走过去,近了一看,大吃一惊,竟然是个重伤昏迷之人!他的左右肩头各中一刀,伤口深及见骨,脸上和嘴角处满是发黑的血污,肌肉扭曲吓人,胸口的黑衣多处破碎,早已被鲜血浸透染红,人虽昏迷,右手却紧紧地握着一柄长不盈尺的月牙小刀。
“喂喂,你没事吧?”徵儿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唤了几声,见他始终没有反应,探了探鼻息,心下稍安,小声嘀咕了一句:“还好没死!”
此人手里的那柄月牙小刀造型颇为奇特,刀柄在中间,上下各是对称的一段刀身,竖着看像一弯残月,横看其状却似一只鸱枭类的夜行飞禽,神态威猛,栩栩如生,柄锷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诡异阴森,看得她头皮发麻。
“好别致的钺刀!”她定了定心神,然后伸手试着碰了碰他手里的刀,没想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翻掌、抖腕、出刀。饶是心中早有准备退缩及时,指尖仍是微觉麻痒,像是被蚊虫叮咬般,她急忙低头一看,只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朱红血珠宛如夏日晨间的露珠在草尖轻颤。
徵儿吓得小脸苍白、花容失色,张开小口轻轻噙住受伤的手指,舌尖吮吸着那滴血珠,微微有些腥咸,转瞬之间犹如化作一团烈火,穿过喉咙,落入体内的小腹之中,惊慌失措的情绪这才慢慢平复。
再看眼前之人,仍是双目深闭、牙关紧咬,刚才的动作只是因为长期训练而有的本能反应,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此刻那柄奇特小刀已经掉在地上,握刀的那只手武器既失,也颓然垂落。
惊魂未定的徵儿有了前次的教训,找来一根枯槐枝,又试探好几次,确定他对自己没有威胁性,这才蹲下来小心揭开此人胸口的碎布,看到六根形如梅花的银针整整齐齐地刺入他胸膛的肌肤之中,忍不住地低呼一声:“六出梅花针!”
“六出梅花针”是药师巫和绝学《九针十二秘要》中的一种,她曾听其对自己讲过,这本是一种应急救人的绝妙针法,金针六出,瞬间激发人体三元三冥六道正气,无论受术者病患如何沉重,但有一息尚存,便能立见奇效,但同时他又告戒她“六出梅花”针法虽然精妙,但若施于健康之人,加之如果体内血气运行正速之际,则会夺其气运与真元,严重者足以取人性命。
如今药师巫和被劫,能施出此针法者寥寥无几,她一下子想到药师巫和身边的那名女针侍秦鹊。
她下意识抬起头四下里看了看,幸好并无人影,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封住此人周身穴道,将他悄悄带回家中,安置在后院柴房。
三元三冥,指的是人体内元、冥二气所化的六道正气,分为少元、太元和元极三元气以及幽冥、少冥和太冥三冥气,六针以六气为名,经过一番施治,只累得她满头大汗,总算在不伤及伤者本气的前提下,拔除掉少冥、太冥两枚冥针和元极一枚元针,又喂他服下一枚补元丹。
片刻过后,他悠悠醒来,看到面前竟是一个寻常朴素的农家少女,本能地想要握住手中的刀,却惊觉自己除了一双眼睛尚能开阖自如外,哪里也动不了。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恐,随即恢复如初,冷冷地看着徵儿。
“我在救你,但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封住你的穴道,今天就到这里,我先去给你拿些吃的东西!”她脸上微微露出抱歉之色,说着掩上柴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