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关内的寒风却仍是肆虐,屋檐下的冰棱依旧挂着,田野间有星星点点的雪迹,周小易不由的紧了紧衣服,可是破旧的棉服仍是挡不住寒风,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过还好,总算是把冬天熬过去了,这棉服也算是穿到头了,再过些日子就暖和了。也顾不得地上的泥土,周小易随意的找个了背风的墙角坐下来,仍有冻疮痕迹的小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慢慢的掏出来一个布包,他将布包放在膝上,从里边拿出一柄木剑,说是木剑,也只是有了剑的棱角,并无神形,倒不如说是一块木头。周小易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小刻刀,小心翼翼的雕刻起来,
“小易!”一个老头在远方呼喊,“开戏喽!”
“好嘞!”周小易连忙抖了抖衣服上的木屑,将木剑包好再次塞进怀里,向远方跑去。
咚咚咚——
昏暗的油灯,烛火摇曳,将台子上的几个人偶映的摇摇晃晃,显得尤其可笑,台下的三五个闲汉昏昏欲睡,周小易也有些困意,打起了哈欠,可老头依旧精神十足,双手笨拙的摆动人偶,“话说昔时有一神童,两岁能文,三岁能武……”
周小易听的昏昏沉沉,台下的也就三五个观众,都是镇里的一些游手好闲之辈,却也不是老头演的不好,只是这仙人指路的故事也不知他演了几遍,初听时令人咋舌,次数多了便只觉索然无味,可老头好似只会这出,演来演去还是这一口。周小易跟着老头走南闯北,就靠这点手艺混口饭吃,一天下来能落两个铜板便是走了大运了,整个冬天他也只有一件棉服可以御寒,没有衣物可换,身上的衣服已是破旧不堪。
“书生进山,腹中饥渴难耐,不知方向……”
轰轰轰——
远处三四辆马车奔腾而来,扬起丈许的烟尘,惊起众人,周小易也只觉惊奇,此地虽说仍处关内,但却与关外蛮夷异族相隔不远,虽说有镇北王戍守,也是不甚太平,平日是难有富贵之人愿意来此,可此这辆马车看起来非富即贵,来这里干甚。马车在这一方小小的戏台前停下,老头还在卖力的演着,“书生回头寻找,只见一仙风道骨的老叟飘然而立,书生纳头便拜,‘小生愚钝,竟不知是神仙上人,疏忽大驾,弟子愿随老神仙修行,望尊上开恩。’老叟大笑道,‘吾乃一介凡夫俗子,何时成了仙人,只是看破红尘隐居于此,你莫要自误,早日回去吧!’书生将信将疑,却觉老叟器宇不凡,苦苦哀求道‘小生愿随老神仙修行,求老神仙指明可成仙得道之路。’谁知再抬头老叟已化作一块做指路状的巨石,书生对巨石百拜千叩,忽而从巨石腹中传出一道话语,‘踏破黄山只为仙,功名利禄藏心间,劝君改走昔时路,余生快活似神仙。’书生大悟,幡然出山。此一话,是为仙人指路,世事多怪错,投足皆模糊,请君出山去,到处指迷途。”
老头慢悠悠的收起人偶,呷了口凉透了的茶水,躬身道“各位看官,今日便到此处,多谢各位捧场!”
周小易连忙拿起一个小盆下场走了一圈,只有稀稀落落两三个铜板,实在是众人听的心头烦腻,每日里都只演这仙人指路,也没见演出个仙人来,周小易也不恼,抬眼看了看马车,也没指望讨要几个铜板,扭身向那一方小小戏台走去。却在这时,马车的蜀锦垂帘掀开来,伸出一个白嫩小手,车夫俯身隔着垂帘听了些什么,旋即大步走向周小易,向小盆里投放了三五两碎银子,周小易愣在原地,只因他从未见过打赏这么多的人,平日里运气好也就能赚个三五钱,今日却是撞见大金主了,老头却是个懂规矩的人,连忙躬身道:“多谢大人打赏!”无人理他,老头倒也不嫌尬,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马车,周小易看着马车上雕刻的图案,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图案,便是这些年见的那些贵妇人身上缎子上的图案也没有这般好看,着实养眼。老头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在周小易头上,“想什么呢?快点收拾!”
马车再次扬起了烟尘,周小易紧紧的攥着那几两碎银子,直把手心捂出了汗,他也不敢私藏,只是想沾沾少有的银钱上的富贵气,日后好赚它个几千几百两来,再不济,过过手瘾也是好的。
今日得了这许多银钱,老头心里也是欢愉,至少月余不愁温饱了,便破天荒的给了周小易两文钱,让他也好尝尝别人孩子口中的冰糖葫芦,常听人吹嘘冰糖葫芦是如何美味,是天底下第一好吃的东西,周小易虽是不大相信,心里倒也是有点痒痒,可惜这爷俩一天到头能吃上两顿饱饭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求有的这种美味。
周小易将一个个人偶收好,放进一个旧木箱里,再将油灯里的油倒回油罐子里,免得碰洒了糟蹋东西,收拾妥当,手里捏着两文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两文钱可是着实稀罕,算是他头一回有了自己的两文钱,寻思半晌,觉着还是吃到肚子里的最踏实,便去选了一串最大个泛着光的糖葫芦。
周小易拿着糖葫芦找了农田旁的石头坐了上去,一颗一颗的吃,吃的很仔细,含到嘴里不舍得嚼,等冰糖化完了才舍得细细的嚼起来,可是因为含的时间长了,里面的山楂有点软了,也就没有了连着冰糖大口嚼的脆感。
田边的草垛上传来一声呻吟,“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草堂”兴许是觉着这空旷的田间好像也没有个屋顶,便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草垛春睡足,天外日迟迟!”
周小易看了看天边无限好的夕阳,只觉得这个“日迟迟”还真是挺般配的,再看面前一头稻草般乱发的男子,有点莫名的想笑,这草垛平日里是不留的,秋日里才堆起来的草垛不等入冬就早早的收了起来,不过张地主家里可能草垛比较多,就留了几个,倒也是没人敢收,只是留下白白的落雪,甚是潮湿。可这人……嗯,也可能这就是老头口中的风流?只是这湿了后背袍子的风流着实有点……有点接受不了。周小易低头看了看硕果仅存的冰糖葫芦,犹豫了一下,伸手递给了满背风流的男子,看着男子大口嚼的起劲,他突然觉得好像这样吃会更好吃一点。
周小易砸吧砸吧嘴,“已经很甜了!”
庆元六年的二月六日的冰糖葫芦确实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