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知风记得昨晚是看着季熠走进他自己厢房的,一个晚上过去,这兔崽子却是从谢观南的房里大摇大摆走出来,而且他看楼下悦知风的眼神,充满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种自得与优越感。
“睡得好吗?”如果季熠想从悦知风这里听到什么包裹着不解与责怪的话语,那他肯定是要失望的,悦知风只是抬头看了看在二楼廊道上观望的他,不咸不淡地这么问了句,并没有一个字提问他昨晚宿在哪个屋。
季熠回头透过没合上的房门瞧了一眼还在整理衣裳的谢观南,原是打算等一会两人一同下楼的,但谢观南与他目光相接,轻声提醒他跟悦知风问安,接着就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走,季熠这才迈开步子朝楼梯口去。
“雨声作伴,一觉到天明。”季熠不但心情良好,甚至有心思跟悦知风开半个玩笑,“天放晴了,老师起这么早,出来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虽然热烈,但这份暖意却总是消散得很快,知道是为何吗?”悦知风点了点桌面,让季熠下来同他一起吃茶,他们并非是官驿里最早醒来的人,但比他们早起的都各司其职在忙着朝食前要做的事,大堂中暂时只有他们爷俩。
“拐弯抹角可不像老师的风格。”季熠慢条斯理地从二楼拾阶而下,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知道悦知风在点他,可他就是不接茬。
“热烈如火时点燃的心灵,一旦被时间熄灭了,会比原先更冰冷的。”悦知风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多沉重,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和季熠几乎如出一辙,是那种特别像早起闲聊,顺嘴谈论天气一样的随意。
“老师这是经验之谈?”季熠想起过世了的睿王妃,其实那位直到去世都依然十分美丽的王妃,也只是在他面前才会冷若冰霜,对待旁人,尤其是悦知风,都还是很温柔的。季熠并非看不懂睿王妃对自己的冷漠,但他很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对自己友善,那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事情,睿王妃不过是表现得直接而已。
“臭小子!”悦知风嗔怪地瞪了一眼,但除此之外也没有第二句重话,他与亡妻的感情至深至纯,是不需要再用任何语言去强调的事实,而季熠无非是想用这话把这个话题终结,既如此,他让这小子如愿便罢,“是甜是苦,终究是你去尝。”
“老师,我不是柴,观南也不是火,我不是遇着他才燃起来的。”悦知风不追着说了,季熠倒有话了,“非要说的话,我想做天上的云,他是地上流淌的江河,他映照着我,而我想追着他,天空无有边际,江河不会停流,就算终有一个结局,无非是我变成雨或变成雪,最后还是化成水、落到他的怀抱里,所以我与他这份炙热和时间没有关系,只是我愿意与他合二为一。”
悦知风并未想过要在这个清晨得到什么答案,他以为自己只是在一个寻常的日子说了句寻常的话,但季熠这些话却似乎已经在心底筹备了许久。他们有过很多机会可以谈论这些,只是他俩很默契地每次都只点到为止。
“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所行之事,你自己不后悔便好。”悦知风斟了一盏茶推到季熠面前,他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该不会是存心挑这个时候来与他说这些吧?明知道现在他烦心事多,趁这机会来把他的嘴堵上,以后便也不好再就这事去念叨他俩。
“老师昨晚反对我带人去僰人村的理由恐怕和郑刺史他们都不一样吧?”季熠并不知道这转瞬间悦知风还在思考上一个话题,他却已经进入到了他的谈话节奏中,“我看老师那时,罕见的脸色都变了。”
“你和我在僰道县出任何问题,这里的人都会受到牵连。”悦知风扫了季熠一眼,“既然是来处理问题的,就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
郑柏言昨晚回州衙应该就会立刻部署去僰人村的队伍,这会儿恐怕人都在半路了,而他们还能踏实睡一晚上,一早坐在馆驿吃茶,皆是因为悦知风要在这里看住季熠,但理由不仅仅是他说的那些。
“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远比现在更快速和干脆的解决方式并非没有。”季熠的手指在茶盏的边缘慢慢摩挲着,如同在逗弄着一只活物,他嗤笑了一声,“老师留在僰道县,原也不是单单为了这疫情,我昨晚特别不明白的一点,就是有老师在这里,怎么还会让事情办得如此拖沓。”
“即墨熠!”悦知风重重地掷出这个名字,他是知道这个名字会让季熠的思维出现短暂停顿的,“你不是我,我也从来不希望你像我。”
季熠看了一眼悦知风,可对方并没有接住他的视线,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谢观南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关上了。他的小捕快不想参与到他们爷俩的这场谈话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