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纪鸣
纪鸣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捆着铅块一样掷地有声,被他质问的纪松岭猝不及防地张口结舌,好像是被问懵了,又好像是没有料到从来乖顺的纪鸣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一时忘记了反应。
秦孝贤则在一旁冷眼静待,不催促也不追问,显然在他的心中,是愿意给纪鸣多一些宽容和时间的。
从上一次的问询来看,纪鸣是一个习惯谨言慎行的年轻人,他有着同龄人不多见的老成持重,又有着大富之家的郎君少有的一种阴郁和卑怯,这可能是他的出身和性格造成的,所以谢观南一直觉得要撬开他的口问出些什么是很艰难的事。
纪响与周楚绪相识在先,周纪两家议婚在后,因为纪家不肯让嫡长子入赘而推了庶出的次子纪鸣出去。这桩婚事最后居然能谈成,个中原因到底是周家看中纪鸣多一些,还是纪家想把庶出的次子扫出门去的想法更强烈些,外人不得而知,这些就非得是局中当事人来揭破才行。
“阿兄与周楚绪的事,早在议婚之初我就知晓了。”纪鸣看向纪响的眼神既不像兄弟,也不像情敌,而是全然的一种轻蔑,“是楚绪自己告诉我的。”
饶是已经知道了周楚绪是怎样一个通透飒爽的女子,谢观南依然因为这句话从纪鸣口中听到而惊讶。他一直以为纪鸣纵然知道,多半也是从纪响的嘴里听来,毕竟这样的风月之事,于男子而言总是更容易出口,甚至是可以被当作值得自傲的资本的。
“像是周楚绪能做出来的事。”季熠低声喃喃了一句,用大约只够自己和谢观南听到的声量,“真是可惜,若她还活着,比许多男子都强。”
谢观南默不做声地点了一下头。
周楚绪是一个越了解越让人喜欢和钦佩的女子,这一点谢观南无比赞同季熠的观点,而他此刻更想知道的是,在纪鸣心中周楚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俩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我无所谓你们是怎样看待我的,因为你们大抵都是错的。我对楚绪,真的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无论是爱,或者恨。”纪鸣说起周楚绪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反而是释然与平静的,“我与她之间就只是一场公平而坦诚的交易。”
纪鸣这话不仅是说给秦孝贤和府衙的人听,也是说给自己的父兄听,这些他的肺腑之言,以往应该是从来没有机会说的。
其实纪鸣对入赘一事的看法,和他的父兄有很大的区别,正因为他是庶出,从来就对纪家的家业没有什么企图心,或者说,他即便有也没有意义。纪家对纪响的母亲,也就是正房罗氏娘家的依赖很重,罗氏是绝对不会让庶出的孩子对她产生任何威胁的。
“阿爷,我十五岁就进入药铺学习,至今八年了,纪家所有的商铺、买卖交易,从上到下可以说我比你都了如指掌。”纪鸣苦笑了一声,“三郎七岁就被誉为神童,他是有望能走科举仕途的。我和三郎自问没有给你丢过人吧?可你对我们真的公平吗?”
纪鸣和纪家三郎都是白氏所出,但纪松岭忌惮罗氏的娘家,平日里应该也不敢对白氏有什么偏袒。大户人家的恩怨往往就是这样造成的,家主的态度决定了妻妾的命运,也跟着影响到子女在家中的地位与处境。
“我并不奢望能和阿兄一样,毕竟纪家能有今天,阿爷也是得到了大娘子家的助力的。”纪鸣再次望向父亲的眼神,冷静了些许,“你不让阿兄入赘,又想结周家这门亲,便把我推了出去,这我不怪你。他们的事本就在与我议婚之前,楚绪对我也并未隐瞒,她告知我,是尊重信任我,我不说,是我给纪家、给你和阿兄体面。”
要说按照纪松岭的脾气,纪鸣说这些话他早该拍案而起,但不知是因为秦孝贤的威压,或这个场合对他的约束,尽管他一脸怒容,这时却没再说半句。他边上的纪响则眼神回避着,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弟弟,他脸上的伤模糊了表情,让人吃不准他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情爱一事虚无缥缈,比起所谓的婚姻,其实我更愿意相信契约。”纪鸣的冷笑仿佛是在嘲讽纪松岭,“若不想伤心,只要一开始没有爱便好了,所以既然楚绪对我开诚布公,我也没必要执着于她是否对我的从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