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坯房那地方原本是院里的一颗酸枝树,枝叶茂盛长了几百年突然一天枯死了,萍姑做下人的老公公请人用木头做了张八仙桌,剩下的单根木条削了根镰刀把,如今那镰刀把结结实实扔在程兴尘家。
棉门帘挑开来,从坯房里面钻出个五十岁上下年纪,花白头发,脸色发青,他系好鞋带,显然犯了口气儿,显得肝肺不太好,接着装模作样系上了破貂皮棉袍脖子下的扣子,咳嗽着来到了程兴尘和刘青云喝酒吃饭的窗户底下,低了低头清了清嗓子,因为院里冷,顺势把俩手揣进棉袍里了。
“蒋叔在屋呢,我手里头有件明朝的御赐好玩意,要不您给掌看掌看,随便给拿两块钱应承应承吃喝。”
“蒋叔不在家,你别进屋了,屋里有客人。”胖妮儿知道他净贱卖写好宝贝,打心眼里看不起,便机灵地起身打算拦住根二爷,但根二爷装作没听见胖妮儿的话接着闯进来。
“那我得偏要瞧瞧,来了什么贵客,我这前朝王爷不能见的。”说自己是前朝王爷,其实是标准满清八旗子弟后人,只是因为满清前头倒了,他才敢明目张胆自称前朝王爷,人家紫禁城里住正经八百皇家贵胄的娘俩,隆裕皇太后和宣统皇帝,她俩认定的才是真王爷。
根二爷满名根椮谦满,根槮来自康熙皇帝的赐姓,满文雕花木弓,赐给了三太子的伴读,三太子有时也用这个姓。
“呦,两位爷都坐着喝上了,都别起身,我来给二位见个礼,随说大清皇帝刚退位,但礼数断然少不得,来,我给你们说说前清的事。”
他瞧见是两位年轻人,其中一位是熟客人,作了作揖,眼睛瞄了个好位儿,一屁股镶嵌进去。他去的晚了,俩三馒头被俩年轻人蘸鱼籽吃光了,桌上重新摆上的是贴饼子和熬小鱼儿,顺手拿了一块面前的玉米白面和豆面的三掺和面的贴饼子,咬了一口,挨个盘子蘸刚才鱼籽盘底儿的卤吃。
小鱼儿熬的喷香,他却没有蘸。
“这不有馒头嘛,吃馒头吧。”萍姑端过来个白笸箩,里面又放着几个馒头,因为时间短,还没有吁热。
“别看我岁数不大,经历的倒不少,往老年间说顺治爷坐北京哪会儿跟现在差不多了多少,人心初定,看着要大乱,其实这是大治的开端,往后就是君主共和,你们瞧着把早晚把皇宫里藏着的抬出来要行三拜九扣大礼,我活着长能看的见。”
“根二爷!”外面有人叫门,根二爷听见声音站起来隔着玻璃窗往屋外瞧,他道:“我的一个好朋友张咏志来了,你们都等等,我安顿好,一准还回来吃。”萍姑说:“根二爷年纪大,腿脚比年轻人慢还是让胖妮儿去,这雾气腾腾的清早儿,谁呀?”
胖妮儿打开大门,从外面进来个留着清朝浓黑大辫子的青年男人,双眸炯炯有神,站在门口冲着站在院门口的人抱拳说:”戚某人给根二爷见礼,早上心急从城墙豁口过来的,惊扰诸位了。”
“听说新军怕出事,提前在城东南扒开了四尺多宽的城墙缺口,万一内部有变,城门紧闭,京内人员也好随机应变撤出去,想必老弟就是从此门进来的。”刘青云说。
“张咏志快进来,别气,去我屋里呆会儿,我给你拿点吃的。”根二爷转回身拿了俩玉蜀黍饼子,“萍姑娘,这算是我借你的,回头拿好东西还上,我手里好东西陆陆续续不少呢,干涸不了。”
根二爷回到自己屋,戚六犹犹豫豫关上门,看着根二爷重重划了根洋火,把油灯点上,凑上问年轻俊气的戚六道:“咱们大清还能复辟吗?眼看着要过年了,找着商量的人都怎么说,这一两天内能不能成大事?”
“我在城外联络的各级兵卒皆听命于新军节制,将领也以他袁某人马首是瞻,咱们找的遗老遗少都没多少力,唯一管用的是几个顾命的王爷,要肯出面周旋,倒有几分希望。”
“皇帝和太后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过这个年,都说袁世凯要称帝,这前朝不死,哪来的后朝江山永固,这点道理恐怕是个人都懂,怕是永无宁日了,那几条优待皇室协议早晚和二十一条一样,等同一张废纸,此事马虎不得。”
“还有劳根二爷能联系上豫亲王和庆亲王,让他们能筹划克制逆臣之法,若有不测,及早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