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抓了把骰子塞进龟甲,摇出的卦象却是陈平安初上倒悬山时,赊给茶摊老婆婆的三个响头。青铜棺椁应声震颤,缝隙里流出的不是戾气,是宁姚给他伤口上药时,指尖颤抖带翻的药杵声。
(陆芝断剑的裂口涌出墨汁,画幅丹青正是两个小人就着月光分食半块柿饼)
第五折·定胜前尘
陈平安掰开定胜糕的指节暴起青筋,碎屑纷飞处露出青玉髓——竟是宁姚束发用的断簪熔炼之物。海底三万六千根倒悬古剑突然收声,剑穗齐齐垂首如柳,每缕流苏里都藏着当年他蘸血给她写生辰帖时,笔锋滞涩的呼吸声。
「剑来!」宁姚突然朝青铜棺伸手。那具万年不启的棺椁里蹿出的不是神兵,是半柄焦黑锅铲——十一岁那年陈平安给病中的她熬药烧穿的,竟与镇海阙断碑上的"永镇"二字缺口严丝合缝。
剑妈虚影突然笑出泪来,染泪的鬓发化作三百里红珊瑚。每根珊瑚枝桠都挂满小银锁,锁芯里藏的既不是生辰八字也不是剑气,是陈平安走街串巷时,给人修修补补攒下的铜钱缺口。
(阿良的酒壶忽然倾覆,泼出的酒液凝成条琥珀色小蛟,啃噬着宁姚剑鞘上的陈年茶渍)
第六折·剜心饲剑
帝王白骨的喉骨突然滚落七颗浑圆明珠,细看却是陈平安幼年在溪边摸的鹅卵石。宁姚剑尖轻挑,石块表面青苔剥落处,露出她十四岁生辰那日,少年用瓦片刻在石上的拙劣小花。
「这疤该换了。」陈平安忽然撕开左襟,心口那道替宁姚挡天劫的十字痕里,钻出条衔着铜戒的银鱼——正是当年她赌气抛入海眼的订婚信物。银鱼入水的涟漪荡开处,七百倒悬古剑纷纷软化,化作他给她编剑穗时浸透掌纹的苎麻线。
崔东山突然咳出带血的铜钱。那枚染血的"安"字钱滚到青铜棺底,卡住了正要迸发的上古剑气。卦师笑着往棺椁踹了脚:三十年前您在巷口赊我的......
崔东山话音未落,青铜棺椁骤然迸开九道裂痕。那枚卡在棺底的「安」字铜钱被鲜血浸透,钱孔中竟浮出半块饴糖——恰是陈平安当年赊账时押在肉铺的铁剪锈渣所化。锈屑随海水散成浮沫,顷刻间凝成三十年前巷口垂髫女童的泪珠模样。
宁姚剑穗蓦然绷直。银丝间缠着的盐砂簌簌剥落,露出当年陈平安在溪边刻石时割破的指尖血痂,裂开的血壳里蜷着十四个「笨」字,个个是陆芝酒后教剑时用刀背在礁石上敲出的凹痕。
「该还债了。」陈平安忽然以银鱼尾鳍剖开掌心。血珠未及沉底便被青铜棺吸入,棺椁表面立时浮出十八年前暴雨夜的街景——少年用冬衣裹着新买的发簪狂奔,雨丝斜切而过处,竟都刻着宁姚今夜剑穗的纹路。
帝王白骨的七颗石珠应声炸裂。青苔裹挟的瓦片碎屑在暗流中拼成残缺的星图,缺漏处嵌着陈平安给老龙城商户补碗攒下的半盒锡钉。锡钉受剑气熔炼,滴落的银汁凝成七寸小蛟,正衔着宁姚在倒悬山赌气抛下的半截剑鞘。
(七里外海葵丛里忽然漾起《云上谣》曲调,曲谱竟是陈平安修补城墙时遗落的掌纹拓片)
第七折·剑穗重编
那缕银丝浸透青铜剑气,忽地褪成宁姚十五岁束发的红绳模样。绳结缝隙里漏出铁锈与荔枝香混成的粉末,飘飘荡荡竟凝成骊珠洞天年关的爆竹碎屑——每一粒红纸屑都被陈平安的剑气削成铜钱轮廓,内方外圆处渗着崔东山的卦血。
「礼重了。」剑妈虚影突然捏碎阿良的酒壶。琥珀残酒在半空凝成三十枚银钉,钉尖穿透青铜棺椁裂痕处探出的古剑残魂——每缕残魂末端皆系着陈平安当年给宁姚熬药时烧糊的锅底焦灰。